本帖最后由 勒布农 于 2018-11-4 21:38 编辑
按照本地习惯,类似挖井、垒灶、砌台阶、修猪栏这些事,一般都要事先请道公挑个黄道吉日才能动工,挖井当然也不能例外。一口井,至少要挖三天才能完工,要挖的人家很多,而工具只有一套,大家不得不按次序排队。等到排完队,终于轮到自家时,往往已经错过吉日。为了弥补遗憾图个吉利,许多因吉日已到却没有工具挖的人家,就点几柱香,烧几张冥币(土话叫银芒),撒一小把大米,放一封鞭炮,然后拿着绑了红绳的铁铲,在即将挖井的地方挖个浅浅的坑,权当算是开工仪式吧。眼巴巴地等到若干天后,终于轮到自家了,才全家赤膊上阵。
挖井的工具很简单,不过是五条两米多长的竖杆,其中最下面那条底部连着一个桶,桶的底部连着一把螺旋状钻头,几根一尺长的十五公厘钢筋,一条两米左右的竹杠,包括螺钉、螺帽在内的螺丝若干,这就是挖井的全套工具了。挖井的工序也不算太复杂,稍有点头脑和几分蛮力的,都可以胜任,难的是需要惊人的细心和耐心,还有几个人步调一致默契配合。
挖井过程既单调乏味,又是件费体力的活,很容易头晕眼花,一班人做不了多久就要换班,所以,一整天至少需要五个成年人才能“搞掂(方言:‘完成’或者‘吃得消’的意思)”。有的井是几户人家共用的,也就是说,这几户人家既是本家兄弟,也是邻居,甚至是同住一间房屋的同胞亲兄弟,人手是肯定没问题。单门独户挖的,偏偏父母不是年老就是有病,家里几个小孩还在读书,仅有夫妻两个成年人,人手当然是远远不够的。遇到人手不够需要帮手时,有的叫来老庚(方言,相当于书上的拜把兄弟),有的请来邻村的贝侬,还有的一边施工,一边催刚放学回家的小孩:“快点吃饭,吃完了马上去一趟那艾屯的外婆家,叫上你的大叔公二舅子三表哥四姐夫五阿姨, ‘恒棚愣(方言:全部)’马上赶过来支援前线。快去快回,路上不要贪玩,回来后我有糖有饼奖励给你”。 那小孩一听说还有糖饼奖励,顾不上吃饭就丢下书包,一溜烟欢天喜地跑往那艾去了。偏偏主人家又是个没有主见的呆阿斗,优柔寡断之际,往往不用事先打招呼,自然有热心街坊挺身而出主持大局,原本貌似复杂的工程最终一定顺利完成。
尽管这些帮手不拿一分工钱,不收任何纪念品,却是个个勤勤恳恳,人人任劳任怨,每天唯一的报酬,是主人家的中餐和晚餐。饭是大米饭和玉米粥,酒是本地酿的,泡浸了金罂果的“土茅台”,下酒的菜是豆腐、豆芽、竹笋,和自家养的鸡鸭。这种只吃饭不拿薪水的帮工方式,本地话有个专用词,叫“gwn haeux raeuh(音译近似‘哏糇柔’)”。
三天左右,一口圆形的,直径三十五厘米,深十四五米的水井总算挖成了。但是,这样的井还不能使用,还要从上到下把井壁硬化,才能保证长年使用而不坍塌。又窄又深的井口,不要说人,连狗都钻不下去,硬化这事儿,看来似乎挺麻烦。事实上,井壁的硬化既不神秘,也不复杂,只不过是把几条竖杆用螺丝连接固定,把原本用来做烟囱的瓦筒穿过竖杆叠起来,连成一串,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搁着瓦筒的竖杆放下井里。用铁锤敲打竖杆顶端几下,让竖杆下沉十多厘米,然后把竖杆旋转一百八十度,一直被竖杆底端钩住的机关和竖杆彻底分离。慢慢拉上竖杆后,机关和瓦筒就全部永久性留在井里。瓦筒从井底一个接一个重叠着,一直排列到高出地面五十公分左右,放瓦筒的工作就算大功告成了。不过,瓦筒和井壁之间,还有五六厘米的空隙,用夹杂着沙的卵石放下去,把空隙填满,一直满到地平面。在瓦筒和井壁之间的空隙放满卵石的目的,一来是给瓦筒定型加固,二来还能过滤水里的杂质。
瓦筒定型加固后,还要围着瓦筒铸一个水泥墩,瓦筒高出地面多少,墩就应该铸多高,方形的或者圆形的都可以,墩上要在四角埋下四颗螺丝钉,螺丝钉要透出墩面一寸多。过了几天,墩干透了,水泥变得硬起来,把抽水设施放在上面,拧紧螺丝固定以后,这口水井的最后一道工序就算完成了。
抽水设施的制作很简单,操作也很方便,和初中物理课本上说的杠杆原理同属一辙。在丢弃的十二匹马力柴油机的活塞缸套顶端锯个小决口,决口边钻几个小洞,装上出水嘴,用螺丝拧紧,焊接上底座、支柱,安装上可以活动的阀门、活塞、活塞连杆、摇杆后,就是整套简单实用的抽水设施了。摇动杆子,随着抽筒里的活塞上下抽动,井底的水管底端的阀门,和连接着墩上和架子底端的阀门的一开一合,清澈的水就从井里涌上抽筒后,又“哗啦啦”地通过出水嘴,流下水桶里。
做饭、煮菜、漱口、洗澡、喂猪靠外出挑水的历史结束了,就连洗衣服也不用去水溪边、池塘边了,乡亲们乐得合不拢嘴,从早到晚都是笑容满面。这一口口水井,真是方便了我们的生活,也提高了我们打铁村的知名度,打铁村人的自豪感就甭提了。几个山歌手把流转了不知多少代的歌词稍微一改后,激动地唱道: “Baez gonq gwn naemx(raemx) fai,boux boux gvai dox luj。Ngoenz neix gwn naemx cingj,boux boux singj sat sat(大意:昔日吃坝水,个个同样乖。如今吃井水,人人脑清醒)”。就连媒人给女方说媒,也少不了夸上几句:“打铁村人不但是种庄稼的行家,不但会打铁赚大钱,还不用挑水吃呢,你家的勒俏(方言:闺女)能嫁进去,是前世修来的福。这么好的地方,点灯去找也难找到哦!”
记不清又过了多少年,在政府的关怀下,屯里通了自来水,水厂的水是从河里抽上来的。从此,为了方便,很多人家改用自来水,水井渐渐被人冷落。然而,还有小部分人家坚持只用井水不用自来水,因为井水水质比自来水好,煮出来的米饭比自来水煮的好吃,留到第二天也不发馊,而且零收费。
自来水刚通那几年,村民用水还算方便顺利,时间一久,许多问题接踵而至。先是路边的水管被车压坏,后是水管生锈破裂,经常漏水却不能及时维修,造成供水不稳定,而且水费过高。再后来是河上游很多工厂把废水排到河里,污染了河水,自来水水质严重变坏。很多人干脆不用自来水,就把多年不用的水井重新整理,更有甚者,不知从哪里找来挖井工具,又象十几年前一样,在自家的院子里挖井。水井挖好后,抽水设施还升了一个级别,即由原来的手摇抽水变成电泵抽水。又过了五六年,屯里又增加了几口水井,那是有史以来,我们屯在自家院子里挖的第三批水井。